成都人的性格有点像围绕成都的那条被称为锦江的府南河。河水来自岷江,有上游的湍急,水流最终汇入长江,有下游的壮阔。而成都城中的河水,舒缓平静,造就了成都人性格在激越和壮阔的上下游之间,有一种特有的平和从容。成都望江楼上有一幅对联,上联是:望江楼,望江流,望江楼上望江流,江楼千古,江流千古。下联一直找不到最好的对句。 把江水和时间摆放在一起,把念古的悠悠之情,化作文字之间的玄妙意境,是文人墨客的事情。而老南门大桥,更早是万里桥附近的李大爷,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,却只是每天要涉到河水的中央,用两个木桶和一个扁担,把河中的清水挑上来,送到岸上的几个茶铺,水缸里的水盛满以后,老板会用一块明矾,在水里轻轻地搅动一番,过不久,就会有一缸清花亮色的水。茶客几分钱就可以在那里坐一天,看天色,望江水,喝热茶。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上千年。直到百年前,成都人因为手里的入股铁路的票据一下子可能要成为白纸一张,于是,他们往锦江里扔下了好多的木牌,木牌上写了鸡毛信,就是通知沿岸的成都人,赶快行动,保卫自己的财产和权利。这个时候,那个茶铺边上伴随了成都上千年的水流,才在突然之间有了通向外部的作用和价值。 成都人和水的关系,除了这条并不宽阔的水道之外,更多的是和院子里井水的关系。成都地处四川盆地的中央,地势低洼,地下水的水位非常高。在上世纪70年代,只要你拿一个锄头,往地下挖上个两三米,就会出水。在院子里打一口井,对成都人来说,是非常方便的事情。直到上世纪90年代,在成都南部靠近府南河的那一片,水井还保留在好多老旧院子当中。 成都以“井”命名的地名也特别多,从井巷子到铁箍井,从双眼井到凉水井,举不胜举。再加上四川盆地天府之国的肥沃土壤和温和湿润的气候,让这里的人即使不用勤奋劳作,也会有好的收成,所谓不知饥馑。 这样的生活,在造就成都人闲适安逸的同时,也造就了他们内心的一种格局:一方院落,两三个天井,五六间屋子,加上一口水井,最多,加上锦江里有些清冽的水流和可以通往乐山,通往宜宾,通往上海的水路,就足以让一个家族安闲自足地生活下去。 一个标准的成都人的内心是闲散的、安逸的,比较容易艺术化的;是有闲情逸致的、擅长烹饪的、擅长琴棋书画的,对各种事物有细腻的体会和玩赏的品位的。 成都又是一个少见的2000多年城址不变的大城市,这样的生活场景几十代地延续着,造就了成都人的内心结构。市民化、草根化,不乏自成一体的生活态度和幽默俏皮的化解方式,都成为成都人的特点之一。 成都人对味觉的精细独特的感受和玲珑剔透的表达令人惊叹。成都人可以分辨出一碗凉面里的红油,用的是朝天椒还是二荆条,甚至可以分辨出里面为了提味,放了十五粒白糖和是二十粒。 30多年的改革开放,是一股洪流,不仅仅让成都在物质方面发生了巨变,也让成都人的文化心理受到了一次千年未遇的荡涤。商品经济本身是一个世界波,它裹挟着外地的、外国的林林总总的东西,朝成都袭来,它的力量比朝成都流过来的岷江涌动的江水还要大。它强制性地,无可逆转地,改变着成都的物质和文化的生态。 成都的千年文化和固有的格局,也许会在一个没有准备的路口,一个不经意的河道转弯处,露出自己的尾巴,这无可厚非,甚至,这也符合规律。只是,世人在以一种崇尚的眼光和艳羡的口吻,歌咏成都人安逸巴适的生活,悠闲幸福的滋味时,作为成都本地人,是不是应该警惕它并不光鲜的衍生物:保守、土气、自恋、小格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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